夏末随笔 / Part 2

Last Dance

  首先承认，我是一个十分肤浅的人。人生中或许是最美好的第一段正式恋爱，也始于漂亮的脸蛋。和初中的那位彻底断绝联系后不久，我便盯上了班上一位漂亮的女生。而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我们很快开始互相接近，关系迅速升温。一个寒假后，便到了只差临门一脚的程度。

  2017年3月24日晚，我们不知为何在手机上聊起了天，双方都在刻意将话题向着自己所计划的方向引导。到了次日凌晨两点左右，终于，相互的试探触及中点，我们都确认了彼此的想法，便在一起了。可谓是“双向奔赴”的开局。

  当晚，聊天结束前，她便迫不及待地发来一个“爱你”。爱？我一向认为这个字十分神圣，不会随意说出口。但也不应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更不应破坏这值得纪念的一晚，所以我也回复了“爱你”，然后安然睡去。“她对爱的感受与好像与我不同”，这个想法在我脑中转瞬即逝。

  事实上，正如她后来所承认的那样，她也是一个肤浅的人，这无可厚非。她最初关注到我，也仅仅是因为当时我的外貌符合她的审美，再加上我的一点点幽默让她感到有趣吧，她是这样说的。可是，这能被称为爱吗？

  在一起后，我们之间发展快得超出了任何一方的预期。我们在春熙路老太平洋影城那个平坦的影厅看了第一场电影，在从天府广场到省体育馆的一号线地铁上第一次牵了手，又在春熙路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栋不知名的楼里的一家私人影院里献出了彼此的初吻。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月内。再往后，事情发展得有点有点不受控制，或者说当时的我们不想控制。初次恋爱，接触异性的两人，度过了最亲密的一两个月。但好在最终，还是在悬崖边勒住了马。

  不知是因为有些矫枉过正，还是那时自私的我，在文理分科时，明知以她的水平去文科能稳坐年级第一，却还是劝了她选理科，抑或是我不再符合她的审美的缘故，总之，在升到高二，她去了文科后，我们好像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她甚至或多或少地对亲密接触表现出抗拒。

  说句题外话，我发现我在心理上似乎有一种“免疫机制”。一旦我意识到自己做过的某件事十分不妥，今后便会刻意地在这方面做得滴水不漏，像获得了抗体，或是打上了补丁一样，不会让同一件事发生两次。例如，当我意识到不应该自私地劝她选理科后，就决定不再去影响任何人的发展规划。甚至在表达将来想和她去同一个地方读书这种想法之前都需要思考再三，生怕让她选择了对自己而言不是最好的那条路。这种免疫机制固然是一种可行的补救措施，但我还是希望以后的我不要在做出某件事后才意识到它的不妥。

  话说回来，我并不清楚她当时的心理状况，但我的猜测是，似乎选文科后，她在学习上突出反而使她的心理压力空前，以致于她并没有以前那么多的时间来关注我们的事。回想起高一时的亲密无间，在这样的落差下，谁都难免感到失落吧。那时的我认为，过了兴头，她对我的感觉渐渐消散了。另外一边，我在班上一次换座位后和另一位女生坐在了一起。她总是那么开朗，又心灵手巧，时而神经大条，却又很温柔。我好像喜欢上她了。回想起来，那时的我，确实和“好”一点也不沾边。好在，我并没有做出任何越界的举动。但是，在上述种种内因外缘的推动下，一段时间后，我实在不安于现状，向文科班的那位提出了分手。

  本以为她会欣然接受，可是她却怎么也不舍得分开，以至于两人在聊天软件上争得涕泗横流，我也意识到她并没有变心，反倒是我，竟然会产生如此有悖道德的想法。那时的我羞于将此事告知她，只是在心中默默悔过，让“免疫机制”发挥作用。现在想来，我欠她一个道歉。最后，她叫我以后再也不要提分手的事情了。我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像这样伤她的心。我想我做到了。

  再往后，我们这一谈，就谈到了2023年。这些年大体上是波澜不惊的。高中毕业前，我们会在上学时每天一起吃一顿饭，晚自习下课后一起在学校里散散步，周末的时候花一天或半天时间待在一起。毕业后，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大学，于是便在网上保持着联系。不得不说，我还挺喜欢异地的。异地并没有让我们的感情变淡，却让我省下了繁忙的大一大二中宝贵的课余时间，可以好好休息。寒暑假回到成都，我们又像高中时那样，总是出来待在一起。感谢她在这些日子里陪伴了我。

  我深知我并非完人，但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生我的气，也很少指出我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件好事。反倒是我，总是嫌她对我不够关心。我也确实很少感到自己被需要。后来才知道，原来我那时的性格，叫“恋爱脑”，而她显然不是，至少对我不是。好在我的恋爱脑，也仅限于让我自己苦恼，并没有困扰到她，而且我也逐渐接受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坚信，我们的关系，会一直这样平平淡淡地持续下去。

  即使是在2022年末，她三天两头不回消息，我三番五次告诉她我很难过，她却觉得这并无不妥，我只能坐在书桌前背着室友偷偷抹眼泪时；在我为了让她回复我说的话，无奈立下“一小时之内不回消息就需要解释原因”的规矩，她却还在就时间长短讨价还价，并且最终这样畸形的规矩也无济于事时，也不曾想过，两个月后，我们会分开。我清楚人人都有忙的时候，所以从来没有要求她必须时时刻刻回复我，甚至即使她手头没事，只想一个人静静，也只需知会一声。可仅仅是提前告知，或是事后解释，一两句话的功夫，也做不到吗？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都觉得很夸张。原来当时我们的关系已经破碎到这般田地了，可即便如此我也确实没有过一丁点离开她的想法。是因为高中时的承诺吗？是不想伤她的心吗？是感觉亏欠了她吗？是因为责任感，或是爱吗？

  爱——恕我现在还说不清究竟什么是爱，但那时我确实爱着她。虽然这段关系始于我们双方肤浅的想法，但于我而言，爱还是在某个时刻出现了。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感受牵动着我的感受，所以我想让她开心，不想让她难过。大概是这样，很幼稚。2020年的暑假，我大半时间不得不留在西安上无聊的课，本来再等一个月就能回成都见面，可她竟然等不及似的从成都提着我上高中时最爱吃的那家花甲米线来找我。那晚，我与她共处一室。其实此前我便在思考，是否应该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但是自从高一悬崖勒马后，性这个话题就成了房间里的大象。所以，那晚我只是紧紧地抱着她，说：“我想给你说一句话。”“什么话？”话到了嘴边，可是不知怎地就是说不出口。“算了，没什么。”那三个字最终还是被我咽了下去。我想告诉她我爱她，不是在一起第一天就说得出口的爱，是人生第一次的，酝酿了三年多的，我从未对其他女孩有过的，只属于她的爱。但我说不出口。可即使告诉她了，又能改变什么呢？我并不想否定她对我付出过的感情，但我必须承认，和她在一起时，我感到失望的次数多于感到被爱。我尝试说服自己，她其实是一个在感情上不善于表达的人，她自己也如是说。可我曾经也是这样的啊，但在面对她时，我也想大声说出心里的爱，那她又在守着什么不放呢？她读过的书，看过的故事，十倍于我；她头脑里的想法，笔下的文字，百倍于我，可她为什么不向我表达呢？她不爱我吗？我不愿相信。难道她也像我一样，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但我不知为何心里清楚这也并非事实。我不想左右她的想法，却又希望她也爱着我，所以总是陷入自我斗争，并总是做出妥协。

  妥协——我最终妥协到不再期望能与她亲热，不再期望她主动约我出门，不再期望她能按时回复我，不再期望感受到来自她的关注，却依然想要和她继续下去。听上去很夸张，但我那时确实是这样想的。而且我也不怪她，我认为她一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如果她选择不告诉我，那么我也尊重她的做法，只需要默默地陪伴与忍受。我以为妥协到这样，也还可以勉强这继续。我以为忍过了这段时间，总会好起来的，毕竟我们都在一起快六年了。但她发来了分手的消息。

  分手——我本以为我会欣然接受，可是我却怎么也不舍得分开。似曾相识的一幕，或许这就是因果报应吧。她提出分手后，我一直想找她问个清楚，可她逃避了不知多久，玩游戏、旅游、参加活动……让我一人无助地等待。那段时间，我把伍佰的《Last Dance》听了一遍又一遍。每听一遍，就好像又将这六年又回顾了一遍，心里很不是滋味。寒假的最后一天早上醒来，我迫切地想要当面和她讲清楚这件事，或是见见她就好，却得知她已不在成都，或是不想见我。顿时，不知压抑了多久的情感涌上心头，我在被窝里哭得一塌糊涂。

  所以她为什么想分手呢？问来问去，她一个劲地说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我，但我无法想象她发出这些话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再追问下去，她说，“没有以前的感觉了”、“和我更像是朋友关系”。呵，这招我见过。姑且将她所谓的“感觉”理解为爱吧，也就是说，没有爱了。可我当时对她是一心一意地、无条件地、不求回报地爱呀，她一定感受到了。分手时她也说，我是她身边最有趣，最懂她的人。所以爱不是相互的吗？我不理解。又为什么“没有感觉”了呢？她说，部分是因为我不注意管理自己的身材，俗称长胖了，但反复强调这并非重点。好吧，人之常情，我理解，我改正。说来惭愧，我自那时起开始锻炼，减肥，就是为了使她回心转意。太天真了，我早该明白，盖茨比看似可以借助财富赢回黛西的芳心，但黛西也必然会在事过境迁后毅然置他于不顾。抛开身材因素，还有一些更现实的原因。她未来想去一线城市发展。虽然我向她多次表达过“你想去哪我们就一起努力去哪”的态度，但她不知何时从我的某句话里听出了别的话，总是认为我一心想要躺平，回成都当公务员，并且从来没找我确认过，直到分手的时候给出这个荒唐的理由才被我否定。不过话说回来，我和她在这方面理念确实不合。她身上有些工作狂的特质，上进心很强，总是想找个高薪工作，即使天天加班似乎也没问题；而我认为，薪水固然越多越好，但是能存起来钱的同时让生活过得舒舒服服就差不多了，没必要为了挣钱牺牲太多的生活品质。或许她因此觉得我没有上进心吧。

  “和我更适合做朋友”，我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拙劣的借口，没想到后来发现这似乎是她的真实想法。到这里，我的CPU又烧了。我之前所谈到的爱都是指恋人之间的爱，但是朋友之间也有爱吧，虽然人们并不习惯这样说。那么朋友的爱和恋人的爱又有什么异同呢？我曾武断地认为，在人际关系里，有这样一个指标，由两部分组合而成。一部分是物质层面的吸引力，也就是外貌之类的东西；另一部分是精神层面的吸引力，也就是性格之类的东西，这也是友情的来源。在每个人的标准中，二者权重可能不同，但相同的是，当这个指标超过一定阈值时，你便会喜欢上一个人，如果顺利的话，就会产生爱。这套理论看似巧妙，能够解释很多现象，但现在我知道它是错的，好像差了点说不清道不明但又不可或缺的成分，又好像从头到尾都错误百出。如果爱真的能被这一个指标说清楚，如果爱真的能用分析式的理论解释得天衣无缝，那早就被分析透彻了，我还苦恼什么呢？后来我才知道，对于我来说，爱情中确实包含着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友情都有转变为爱情的潜力，我和她之间便是。她很聪明，很要强，做事很专注，总是把自己的事情放在第一位，我想她将来一定是一个在事业上有所建树的人，这都是她的优点。但恕我直言，即使是在与她热恋时，我也并不认为她的这些优点是吸引我的地方，也许是因为我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吧。对我来说，我更希望我的另一半像我一样，努力，但不那么计较得失。所以我和她本来就是不合适的吧，想到这里，我的失落又少了一些。如果我能在她提出分手的时候就想清楚这些就好了，那样我还能和她成为朋友。写这篇随笔的这些天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像朋友一样调侃她怎么刚分手就找了个刘昊然一样的新男友，她也像朋友一样打了个哈哈。醒来才发现这是个梦，我和她也早就不再联系了。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我和她的联系不是在分手后立马断开的。在分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还是主动保持了联系。我当时同样十分不解。直到几天前无意间看到她在网易云音乐上发表的动态，才知道我先前“夜深忽梦少年事”的言论似乎也让她忆起了往事，才知道她在分手后好像确实是真心想与我继续做朋友。可是我当时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六年里的点点滴滴，最后半年里的委屈与妥协，都会在她每次给我发消息时钻进我的脑海里。纵然我有万般不舍与无奈，可决心要分开的人是她，那么我觉得以后还是不要有太多联系为好，否则对我而言将是无尽的折磨。所以，我对她发来的消息只是进行了礼貌性的敷衍，她也渐渐没有再坚持。

  时间来到了五月。我早已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可是一个朋友不经意间的问候却如晴天霹雳般让我怒发冲冠。那位朋友是我们的高中同学，和她在同一所大学读书，那天他发现他们的共同好友竟然在她的朋友圈下面问她“什么时候公开”。公开？难道她已经找到新欢，并到了要公开的地步了？这才两个多月啊。其实刚分手时她就向我坦白过，对我冷淡的那段时间，她对另一个男生动了心。我也向她坦白了高二的那些心事，她并没有深究。其实那时我还没有完全原谅自己当年的精神出轨，但同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我没有任何资格责怪她，这都是我活该的。但是，一听到最新的消息，我回忆起最后半年里她的冷漠，以及分手时的那些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理由，又想起了另一位朋友的亲身经历，种种细节在我脑海里拼凑出了这样的故事：她早在分手前半年便已经变了心，在寒假时找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理由和我分手，然后计划在风头过去后再公开她的新欢。难道这半年里我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来自这个第三者？难道分手时说的那些，都是编的？我气得浑身发抖，甚至没法好好打字。于是便躺到床上，用满格的音量播放着音乐，企图压制住脑海里的怒火，直到情绪平复。随后我便前去找她“对质”。

我知道了 可以给个说法吗 不回的话 我就默认你无缝衔接了哈

知道什么了？

你的朋友圈下面有人问你什么时候公开

乱传的

意思是还没确定关系？那上学期莫名其妙的冷暴力也与这有关了？

没有 这个同学是这学期三月才认识的

好吧 谢谢你的解释 是我误会你了 祝你们快乐

也祝你快乐

  好吧，她说的话我无从考证，但我还是选择相信她。截取这段聊天记录时我基本保留了双方原本的语气，我自认为当时已经极力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可愤怒似乎还是被她察觉到了。再往后，她在我生日时给我发了祝福。一个月后我收到一件礼物，大概是她送的。去找她确认，想表达感谢，她却再也不回复了。我也不在意了。

  故事本该到这里结束，但就在写这篇随笔的这几天里，我又偶然从一个朋友那里看到了她与她的朋友们关于她新男友的聊天记录。他们发展得似乎比我们当时还快。她的朋友说，主要是因为他“更符合她的审美，观感比我要好”，这得到了她的肯定。得知此事，我的心里一阵酸楚。她的朋友能说出这种话，就表明她一定同他们讨论过这些，她一定在他们面前承认过与我分手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外貌吧。虽然我早有猜想，但我此前还是无论如何都不情愿将她想象成这样，如今这一切终于得到了验证。原来在这六年里，我每次需要安慰时，她所谓的“不会安慰人”其实是不会安慰不好看的人。原来她不是不爱回消息，而是不爱回不好看的人的消息。原来她不是不善于表达，而是面对我这张脸没什么可表达的。大四上的前半学期时我还在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安慰焦虑的她，她后半学期就被一个我猜一定很帅气的男生吸引走了注意力，对我爱搭不理。原来我青春最美好的这几年里一心一意的、无条件的、不求回报的爱在她心中是敌不过她刚认识不久的帅男孩的。可她为什么不愿在我面前承认这一点呢？在分手时我便问过她是不是因为外貌，叫她不要怕伤我自尊，告诉她如果真是如此，我便会知趣地放弃，否则我总会觉得还有挽回的余地。即便如此，她也只愿承认这是众多原因之一，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辩解到这并不重要。我并非认为她不应如此浅薄。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肤浅的，包括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再正常不过了。但她虚伪，她不愿面对、不愿承认这一点，给我带来了这些年的痛苦、自我怀疑与挣扎。我前几天竟然还因最终没有和她成为朋友而感到惋惜，想到这里，我差点将这五千余字付之一炬。

这之后，我就觉得，我把我的整个灵魂都给了某人，而这个人似乎只把它当成一朵花，插在外套纽扣孔里，只是装点她虚荣心的一个小饰品，夏日的一种点缀。

  我好像应该恨她。但“恨”这个字在我心里的分量和“爱”相当，是不敢随意说的，也确实恨不起来。那现在我对她是什么态度呢？我也不清楚。大概想忘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