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随笔 / Part 3

河流

  本科毕业后的暑假，童年的玩伴与学生时代的旧友大都各奔东西，我独自一人在家中消磨了大半的光阴，却并不觉得百无聊赖。我早已习惯独处，喜欢上了这种轻松自在，也对所谓爱情失去了兴趣。这半年里，我做了许多此前不知为何没做的事情，实现了精神层面的自给自足。此时的我，二十二岁，健康，自得其乐，远大前程近在咫尺，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没什么奢望。

  但七月末的同学聚会，唤起了我在高二时雪藏于记忆深处的思绪，那个悬而未决的心结。

这并非什么罪过，只不过是大千世界里司空见惯之事。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荡舟于美丽的湖面，我们会既觉得蓝天迷人，又深感湖水多娇——二者同一道理。不必那么苦恼。纵令听其自然，世事的长河也还是要流往其应流的方向……假如你不想进精神病院，就要心胸豁达地委身于生活的河流。

  这是在渡边困扰于与直子和绿子之间的关系时，玲子对他的劝导。可惜玲子的观点我无法完全认可，且我的情况与渡边全然不同。但长久以来，我一直在逃避思考这件事，以此为不齿，不愿面对对她的喜欢。同时，我在不抱有任何目的的情况下和她成为了朋友，她自然毫无察觉。高二的那些想法也似乎被我抛诸脑后，或者说我刻意地避免自己想起。即使是在上一段关系结束后的半年间也是如此。如今玲子的这番话使我开始思考，自己是否也能豁达地委身于生活的河流。

  我尝试回忆彼时的心路历程，但记忆已经模糊，甚至记不清那时是否真的与她同桌。如果非要对喜欢上她的原因刨根问底，我只能给出几个宽泛又空洞的形容词，开朗、温柔、善良云云，但我深知远不止如此，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或许根本没什么原因。我只记得与她相处十分轻松自在。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认真的样子，喜欢听她叫我的外号。我能够确信的是，这我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真正地喜欢上一个人的内在，而非陷于其外貌。对于浅薄如此的我，若非与她成为同桌，或许很难有这样的机会。而这样的机会，可能已经随我的学生时代一同离我远去了。

  翌日，我便发觉现在的生活索然无味，深感内心果然还是需要些什么。如若没有那东西，世间万般精彩皆为枉然。

那是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一种从来不曾实现而且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憧憬。这种直欲燃烧般的天真烂漫的憧憬，我在很早以前就已遗忘在什么地方了，甚至很长时间里我连它曾在我心中存在过都记不起了。

  我不禁再次拾人牙慧，这本是渡边在新墨西哥州气势夺人的暮色中猛然想起的，初美带给他的震颤，但百步穿杨般切中我心中所感。好在我终究还是记起了这番憧憬，于是在这样一个青黄不接的时节，迫切地想要揽住学生时代的余晖。

  在一个个闷热的季夏午后，我思绪难安。我即将远赴他乡求学，回来已接近而立之年。不知道在那里能否遇到一个像她这样触动我的人，也不知道此后我是否有能力屏蔽其他因素去关注一个人的内在，更不知道如果我有幸结识了这样的一个女孩，她对我是否也有相同的想法，以及毕业后这段关系在现实的压力下会走向何方，我的期望偏向悲观。但我知道如果五年后我独自回到成都，若是发现已然与如今摆在面前的机会失之交臂，定会追悔莫及。

  所以，即使我一向胆怯，即使不占天时与地利，即使在同学眼里这显得怪异无比，即使我清楚她对我没有一星半点的想法，即使我自己都认为这样过于疯狂……我还是决定将一切的一切向她坦白。失去总好过曾以为可以拥有，人生唯一绝不会后悔的便是自己犯过的错。

坦白来说 坦白是OK的
······
太阳还是以前那个
很闷热 又觉得
这惯性还不错

—— 蛙池乐队《河流》

  结果不出我所料。事实上，在如此境况下我也无意索取任何的关系。若不是确信这不会使她感到困扰，我或许永远不会把这些事讲出来。真正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虽然婉拒了我，但她竟然如此认真地对待我冒失的陈情，那是我有史以来收到过最长的消息，像一封信一样，字里行间都似乎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的感受，让我忘了那是一种伤心的滋味。我很少在喜欢的女孩那里感到自己被认真对待，仅有的一两次已经悉数述于前文。所以，每每想起她的温柔，我总是感动至深，不知所言。

  几天后，我才大彻大悟般意识到自己在一段关系中其实并不排斥天各一方的别离，不排斥陪伴的缺失，也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否及时回复我的消息。之所以会在上一段关系中表现得像个“恋爱脑”，是因为心中总是存在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全感，这种不安一方面源于那段关系不可靠的根基，但主要是来源于我那些常常被忽略的感受，它们让我感觉自己没有被认真对待。而我所渴望的，恰恰只是被认真对待而已。

  请原谅我情不自禁地幻想和她在一起后的生活，这总会使我脸上泛起微笑。如果她也对我有同样的想法，这大概就是我上下求索的爱吧。这样的想法时不时掠过脑海，让我觉得此生非她莫属，但同时我又清楚人生不可能事事如愿，也没有谁是一定离不开谁的。不如说是她让我想清楚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以及如何寻到真爱与幸福，即使不是与她一起。

  此外，我也惊觉自己已不知不觉改变了太多。现在的我敢于大胆地表达心中的感情，直面自己的情绪。换作以前，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更不会写下这样的随笔。看来，我也可以心胸豁达地委身于生活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