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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adon Bath

Posted on 2023/10/27

  起初我只是逃离了那个闷热浑浊的会场,在寒风中回到宿舍。走到书桌前按开台灯,似乎还未缓过神来,一时不知做什么好,索性扔下书包躺到了床上。向床尾看去,视线横贯书桌,这幅杂乱的构图便映入眼底。

RadonBath

  稍事休息,我换上跑鞋,又步入寒风中。跑步时,那副构图占据了我的思绪…… 面前出现一个陌生的吧台,没等开口,酒保便起开一瓶科罗纳打底,又将那青色罐装的AriZona冰茶尽数倒出,随后竟用起了保温杯中喝剩的半杯黑咖啡,又丢进去一两片游戏卡带和一卷千禧年间的彩色胶卷,扣上摇壶,随着我的步伐上下摇晃了半个小时,最后倒入玻璃杯,撒上一撮台灯上的灰尘,呈了上来。

  “为您特调的一款饮品:Radon Bath,请享用。”

  呷了一口,此话不假,这是只有我才能理解的风味,这等独属于我的东西总是令我着迷。

流沙河

  唇齿间充斥着流沙河的味道。我的故乡是川西的一个小县城。我出生的那一年,父亲买下了图中的这台胶片单反,凤凰DC2000。二十多年后我爱上了摄影,他将它翻找出来送给了我。打开后盖,一卷二十年前的胶卷赫然躺在机内。我迅速盖上后盖,将胶片回卷至暗盒中又取了出来,送去暗房冲洗。如果没有被遗忘在机舱里,它本该在二十年前就在县里被冲洗出来。二十年,胶片摄影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外面的世界也早已幻化成另一幅光景。因兴建水电站的问题,县城上爆发了十万人规模的冲突,一度陷入瘫痪。几年后我已去到外地读书,县城又在大地震中受灾严重,后来被重建在附近的山腰上,原址则顺理成章沉入了人造湖泊的水底,成为了流沙河的一部分。

  几天后,照片洗出来了,是堂妹一家人和爷爷奶奶在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学校院子里的照片。很难想象二十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底片上留下什么痕迹,它一直忠实地替我们记录这那些影像,仍然纤毫毕现。只是最后几张照片上有一团迷离的光影,那是我打开相机后盖时放进来的光线,一次跨越二十年的双重曝光。同样,二十年的时光也没有在我的亲人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或许是因为他们在我脑海中一直是那时的模样。只可惜“人是物非”,那久违的校舍我再也回不去了,那县城也好像只活在我褪色的记忆里。后来每次乘车回到故乡,我都会摇下车窗吹一吹湖面上的风,那是流沙河的味道。那晦暗的湖面就像过期的胶片,谁人把它遗忘在川西的大山里,没来得及冲洗。凝望着它,我好像看到了往日的潜影,但其实,在数千日的太阳底下,它早就过度曝光,看不出任何的图像了。

AriZona

  过了一会,那罐冰茶的味道浮现了出来,紧接着是马六甲海峡吹来的咸腥海风,低矮的雨树叶片间隙漏下的碎光,即来即走的倾盆大雨,和深夜高速公路上车载音响里橘子海的电吉他。虽然仅仅在那里停留了不到半年,但我仍常常怀念那个永远是夏天的地方。我和朋友们黄昏时坐在滨海堤坝看夕阳下成群的风筝,深夜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放着最大声的曲子兜风,凌晨四点在他们的宿舍喝着冰镇的AriZona扎堆看恐怖片,好不自在。先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蛮有趣的人,但如今在无聊的生活中回想起这些,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只是一张白纸,只有在五颜六色的东西旁边,看上去才会有些许光彩…… 那时在白天,我也时常会穿着短裤和拖鞋,顶着烈日去楼下买一罐AriZona回宿舍慢慢喝,但每次都喝不完,罐上凝结的水珠在桌子上流了一滩。这东西也不怎么好喝嘛。我一直以为是我的宿舍没有冰箱的缘故,现在看来另有其他原因。

  恍惚之间,我甚至开始怀念起以前的自己。我似乎正在逐渐走向封闭。现在,和不熟悉的人社交使我感到疲惫万分,所以才时刻期盼着和旧友的小聚,那样我又可以短暂地回到过去。至于其余时候,虽然我并不享受这样的生活,还是独来独往使我感到更加自在。若实在百无聊赖,开一瓶啤酒总能解决问题。至于AriZona,在这个地方已经不好买到冰镇的了。从进口超市捎了一罐常温的揣回宿舍,喝上一口,呕,若不混点其他东西,实在是难以下咽。

  细若游丝的苦,几乎无法察觉,但我还是辨认出来了:苯甲地那铵,Switch游戏卡带的味道。任天堂将人类已知最苦的苦味剂涂在卡带的表面,里面装的却是世界上最单纯的快乐。换作以前,一张Switch卡带能打发掉我好几十个小时的无聊时间。可是如今,我的大脑充斥着一些可有可无的情绪。最苦的物质,也很难再刺激到我的味蕾。Switch上积起的灰,几乎要和台灯上的一样厚了。

  细数下来,这台灯竟是身边陪伴我最久的东西了。自高中时期起,它就立在我的书桌上,去上大学时它被塞在行李箱里穿过秦岭来到了西安。吃了几年黄土高原上的灰,又被我带到北京。我就像这台灯,从来没有停止过漂泊。“故乡”的定义在我这里越来越模糊,乡愁也渐渐演化成为了一种更加复杂的东西。在我记不清任何事的时候,家乡就是我脚下的土地。四五岁时,离开县城来到了雅安市区,家乡第一次变成了故乡。在成都生活的十余年间,整个雅安便是广义上的故乡,而狭义上真正的故乡已长眠于湖底。上大学后,某天意识到我在成都生活的时间已然超过了雅安,于是成都也成为了我的故乡。如今身在北京,那个我曾经谈不上特别喜欢的西安竟也有了几分故乡的感觉,或许这就是我把母校送的保温杯时刻带在身边的原因吧。

  所以困扰我的东西,是乡愁吗?可我的那些苦闷实在谈不上什么乡愁。或许有一部分是乡愁吧,但更多的是一些不可名状的迷茫、空洞和失落,说不清从何而来,又无处消解,如此困扰着我。

住在我心里 孤独的海怪 痛苦之王
开始厌倦 深海的光 停滞的海浪

  其实也不完全是无处消解。在谈论跑步时,村上春树说,“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 我将其粗浅地诠释为:奔跑时,身体可以替心灵承受一些痛苦。的确,跑到精疲力竭的时候,我可以暂时忘掉那些思绪。但随着对长跑的逐渐适应,达到相同的效果所需的距离也不断增加,直到身体不再能够接受。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离不开它了…… 这听上去活像是某种可怕的精神类药物的药效,我不敢再多想。

  跑着的时候,抬头看着月亮上的光影,又想起它其实是被太阳所照亮的,于是开始想象太阳此刻存在于在无穷远处的地平面以下,而月球正置于暴晒中。这样一来,月亮便从虚空中一颗冷冰冰的球变成一颗滚烫的球了。与此同时,脚下的地球也有一面正被烈日炙烤着,烤得像头顶的月亮一样亮得发烫。地层在这忽冷忽热间皲裂,崩毁。周遭的世界就这样上升,下沉,剧变,又幻灭。在这个失衡的世界里,在我看不见的烈日之下,众生皆苦,而我此刻的苦闷根本是无病呻吟。可跑完后,在这寂寥无人的田径场上,喘息间,它却像一阵耳鸣,趁不注意时便又冒了出来,挥之不去。

  细若游丝的苦。苯甲地那铵、西北的尘土、喝剩的咖啡、嘴里的金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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